资源枯竭,矿企破产、改制,如何应对由此产生的管理问题与职工安置问题?桃矿的做法是:设立街道办事处,积极与周边农村融合,打破二元结构;整体进行城市化改造的同时,积极解决职工的住房、社保、再就业等问题。
桃矿的路径,或可成为部分破产、关停矿企的一个参考。
55年前,当“桃矿”成为一个单位名称时,它与其他155家重点企业共同承载了国家复兴的使命。
30年前,当“桃矿”代表一种优质铅锌矿石时,它带给了职工自豪感。
8年前,当“桃矿”变成一个地名或政府派出机构,这意味着,它前面两种含义都已消失。
“桃矿”三重含义的变化,正是老牌国企桃林铅锌矿(简称桃矿)的变迁之路。
它曾创下辉煌,但无法逃脱资源枯竭带来的破产和改制。
幸运的是,它实现了改制后的“软着陆”。
风光国企“那时候没人愿意到行政机关工作”
从临湘市区往东南约12公里,车辆沿着盘山公路七弯八拐后,眼前豁然开朗:沿街门面众多,菜市场里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,仿佛置身另一座县城。
而两侧带有鲜明前苏联建筑风格的老厂房告诉人们:这里就是桃矿。
70岁的叶松波已经很多年没来桃矿选矿车间了,他上次来这里,还是2002年矿里破产时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感伤:草丛里堆放着设备,厂房外墙面斑驳,窗户上玻璃残缺。
他能回想起当年的辉煌:“到了交班时,马路上车水马龙,人挤人啊。”
他赶上了桃矿最辉煌的时代。
1968年,26岁的叶松波转业回乡,根据县里安排,他本来是进铁路系统,每月工资36元。
但叶松波在部队的领导觉得这个待遇不高,就跟县里商量,看能否去更好的地方。
随后,叶松波带着妻子到了桃矿,他每月工资40元。
他说,当时这个工资水平已是相当高了。
在矿里,叶松波的工作是下井把挖出来的矿扒到漏斗里,每天下井都能拿到一张保健票,可以到矿里的保健食堂购买肉、糖、米饭,这一待遇是外人想都不敢想的,“那时没人愿到行政机关。”
从进入桃矿那天起,叶松波就把自己与矿绑在了一起。
他说,桃矿能够给他以及其他职工带来自豪感。
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,把优先发展重工业作为经济建设的战略重点,桃矿有色金属蕴藏量丰富,成为“一五计划”156家重点企业之一,级别为厅级。
今年80岁的老矿长李巩固说,桃矿筹建于1957年,最多时有职工7000多人,家属超过1万人,光给矿里供应伙食的生产队就有9个。
资料显示,1959年至1998年,桃矿号称“亚太地区最大”的矿区,年产量100万吨。
由于第三产业发达,这个远离城市的山区形成一个面积超过15平方公里的经济活动区,市场、自来水厂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,“现代化”程度远超过当时的临湘。
隔绝外界“从出生到死亡,基本不与外界交流”
与一般单位不同,桃矿四周没有围墙。
李巩固说,这是为了融入周围地区。
但是,桃矿看起来仍是一片独立的天地。
桃矿内部的机构设置照搬政府职能部门,此外,桃矿还有专门的客车队、发电厂、医院,自办有报纸、有线广播台、电视转播台,建了一所幼儿园、两所小学、一所中学和一所技校,甚至连殡仪馆都有。
桃矿的职工子弟,可以在矿里从幼儿园一直读到高中,如果没考上大学,可以直接就读矿里的技校,结束技校学习,就可以在矿里做对口的工作。
桃矿机械化程度不高,对劳动力的需求很大,因此,只要桃矿存在,职工子弟不用担心没有工作。
“矿里的人从出生到死亡,基本上不需要与外界交流。”叶松波说。
除了现实的阻隔,桃矿职工与当地农民的心理隔阂更难破解。
叶松波说,职工们大多以大型国企员工自居,是拿“铁饭碗”的,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。
在桃矿内部,级别制度相当明显。
叶松波介绍,桃矿职工分成8个等级,1级工属于最底层,一般是后勤人员,8级称为技工。
行政级别也与职务一一对应,矿长以及党委书记为厅级,矿区书记、主任为处级。
当然,这个系统存在上升通道,职工如果想升级,首先要看上级允许多少个升级名额,获得领导提名后,再由职工投票评定。
当年,李巩固就是从4级工做起,渐渐成为小组长、矿区党委书记、副矿长,如果没有破产改制,李巩固可能至今仍是副厅级干部。
无奈破产“破产那天,工厂陷入了一片死寂”
李巩固说,桃矿由前苏联专家设计,分两期工程进行开采。
一期在汀家畈,1980年代以前,矿产资源相当丰富,每年可开采超过100万吨,后来每年只能开采30多万吨,矿石成色也远不如从前。
二期在刘家坪,“文革”时曾开采过一段时间,但这是一个贫矿,矿石成色低,最后不得不关闭。
2000年左右,桃矿进入半停工状态。
为挽救桃矿,李巩固等老干部提出精简人员,组织精干人手接管矿山。
但这一建议遭到职工反对,“他们说要不搞就大家都不搞。”
桃矿的管理者也试图走其他途径。
首先是转产,桃矿投资办了一个硫酸厂和一个氧化锌厂,希望以此养活桃矿,但最后都倒闭了。
随后,桃矿还到张家界(000430,股吧)、河南等地投资办厂,也没赚到钱。
2002年,省里下拨600万元资金用于桃矿重组,但没达到预想效果,挽救桃矿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失效。
桃矿只剩下破产改制一条路。
宣告破产前,桃矿职工们纷纷向上级反映情况,但桃矿级别远高于临湘,桃矿职工的组织关系也在岳阳,临湘相关政府部门基本管不了。
因此,在2004年桃矿街道办事处成立前,这块区域的管理相当混乱:环卫处撤销,垃圾遍地,臭气熏天;电线遭雷击断了,一个星期后才修好;公安局没人,偷盗行为时有发生……
一些退休老干部看见这个情景,来找李巩固谈心,“有些人聊着聊着哭了起来,我却不知如何去安慰。”李巩固说。
2002年12月5日,存在了45年的桃矿因资源枯竭资不抵债宣告破产。
破产那天,叶松波突然发现,工厂陷入一片死寂。
工人们不用上班了,三三两两坐在树底下讨论,或者四处奔走找人凑牌局,剧组和宣传队也不再排练节目。
破产时,桃矿并不孤单。
湖南省有色金属管理局局长宋建民介绍,2000年以来,该局先后主导实施了20户省属有色企业27个项目的政策性关闭破产工作。
改制阵痛“没经济来源,有人去偷红薯和烂菜叶”
改制,首先是身份的变化。
刚来桃矿时,叶松波和其他职工都有编制,他一度认为,只要桃矿存在,他一辈子都是桃矿的人。
“编制”被剥夺,起初连李巩固都无法接受,“我是副厅级干部,但退休金只有2000多元。”
此外,原来在桃矿,职工子弟上小学每学期只要1.6元,去医院就诊职工免费,家属享受半价等等,一旦改制,这些待遇都将不复存在。
职工们自然不愿意。
更重要的是,桃矿在职职工工龄被买断,他们不得不另谋出路。
但是,他们没有土地,也没有其他技术,年纪又大多到了四十来岁,外出打工很难。
但改制势在必行。
李巩固安慰大家:“这是国家政策,要顾全大局。”
李巩固的劝说没能阻止桃矿“崩盘”:生产区内所有带铁的器物都被人拿去卖钱了;作为桃矿的标志,高达80余米的竖井架也被拆走;曾是职工闲暇时聚会的俱乐部也转租给附近农民养猪……
职工们拿不到工资,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,贫病交加,临湘市桃矿街道办事处工委书记郑昌林说,甚至有人去偷附近农民家里的红薯和烂菜叶。